分類:工人運動

反思台灣工運(汪立峽)

本文原載於《左翼》第六期,2000年4月30日

回憶一個人

記得多年以前,我以《春風》雜誌執行編輯的身份,訪問過一位至今讓我懷念不已的工會領導人,他叫詹憲宗,當時是味王產業工會的頭頭。此人在那個肅殺冷峻、毫無工運可言的年頭,竟然發動過一次大獲全勝的罷工。此事在我發掘報導以前,並未見諸報端,外界鮮有人知。詹憲宗是礦工之子,只唸過小學,但膽氣識見過人。整個罷工過程既無「高人指點」,也未「依法行事」,完全憑著全廠工人對勞動條件的不滿和詹憲宗的鼓動號召,就揭竿而起。其間,詹一度遭解雇處分,終因全廠工人堅持罷工到底,詹不但很快復職,而且迫使資方答應工會的全部要求。我曾問他有沒有考慮過被抓被關的問題,他回答:「從沒想過,但相信戰鬥比法律更重要。」或許正是這種信念使得詹憲宗和他的工人夥伴們奮不顧身的取得了勝利。那是1979年的事,距今已二十年。當然,在戒嚴時代,這個事件相當特殊,但意義非凡。 繼續閱讀

工時鬥爭的意義(林書揚)

「法定工時鬥爭」最能展顯出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內在矛盾,也最能暴露出資本家的剝削機制—價值創造過程中的「合法剝奪」的真相。
因為社會總生產中的總工時,不僅和總分配直接有關,進而和總消費有關,更和收奪者資本家的再投資比率有關。因此,在景氣循環中,圍繞在工時問題周邊的各種經濟性或政治性的爭議必然相當繁雜。有時候甚至引發規模不等的工潮政爭,並不罕見。
一個工運團體當其與資本家,及為資本家籌謀護航的政府機關進行各種鬥爭時,除了力爭主動,鬥智鬥力外,對有關鬥爭主題的一些原則性觀念,也要適時理清,妥加把握。否則難免產生一時間的認識混淆和運動步驟上的混亂。一般而言,資本主義體制下的法定工時鬥爭中,勞方應該堅守下面幾點認識。
一、這是屬於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的「基本性矛盾」之一。但是否做為該社會在任何時空背景下的「主要矛盾」,需要按照社會整體的總形勢來加以考察。
二、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擁有生產手段的資本家,和出賣勞力的勞工之間,對於工資與工時的具體規定,總是往相反方向拉鋸—資本家往低工資長工時方向,勞工則往昇工資縮工時方向。但這不是單純的、物理的作用反作用現象。而是兩個對抗性階級之間,事關歷史發展規律的角力現象。資本家的貪婪將導致社會生產力的枯萎,但勞工的自衛,反而具有維護勞動生產性的客觀意義,及保持擴大再生產的基本前提的意義。
三、在經濟嚴重衰退的時期,經常會出現勞資協調論、共生體論等階級休戰的聲音。其實,在市場機制下資本家的「費用結構」愈來愈複雜。除了成本要素中的一些基本項目,像工資、原材料費、機械折舊,能源費、販賣費、利息、稅負等外,還有研發費用、市場化費用、技術報酬、供需變化、經營管理等,都會直接影響到資本家的利潤收入。而這些有關因素中,的確有多種項目不在資本家能逕自決定的範圍內。只有屬於勞動條件的工資、工時等,原來就在資本家的階級優勢下所訂。這部分可透過政治領域的立法操控,把一切不利因素全數轉嫁在勞工身上,以提高剝削度來彌補所有的利空因素。這是資本家常用的策略。特別在不景氣時期,雇主更可以利用一般消費大眾的不安心理,提出共體時艱的論調。因此勞工必須平時留意,對有關經濟大環境的重點理解和個別企業的經營實況,都要經過工會勞教有所掌握。這樣才不致於受資本家的偽善歪論所混淆,堅持鬥爭主題的合理性的信心。
四、法定工時鬥爭雖然是現行資本主義體制的內在矛盾的表面化,但還不是一切社會衝突中最重大的關鍵要素。一項工時規定對勞工的現實生活有多方的影響,固然不言可喻,且對經濟總形勢的決定性作用,也不難理解。但即便如此,如果在特定的時空背景下,出現一種外在因素,甚至非經濟或超經濟因素所引發的另一類問題或情況,當它的嚴重性、迫切性和涵蓋範圍超過了恆常性、結構性的基本矛盾時,顯然該項問題已經形成了一時的社會主要矛盾而凌駕於基本矛盾之上。生產關係中的階級衝突—這是基本矛盾,此時必須為了涵蓋面更廣大的一時性的主要矛盾,讓出它的運動場域。舉例說,像戰爭或持續性全面性的自然災害等,一旦來襲,則全面的抗戰或抗災將頓時變成全社會的首要共同任務。那些經濟生活中的內部衝突,也只得暫時擱置,除非一種基本矛盾彼時已經提昇到主要矛盾的位置。
五、台灣的工會向有「三低」特性—組織率低、凝結力低、運動目標低。面對著形勢複雜的當前工時鬥爭,不僅要抗拒政府和資方的政治性、經濟性壓力,同時還要承擔來自部份群眾、市民、小經營者出於本位立場的指責。在這樣的運動條件下要期待所謂原則的堅定性、方法的靈活性,委實相當困難。要把呈現在眼前的多種問題,從執政與在野之間的政策對抗、官商複合體與工運聯盟在宣傳造勢上的交手,從會議室內的爭理到街頭上的爭勢,其中衍生的實際問題有多少,不難想像。而針對著每一個問題,按其性質作出輕重先後的判斷且取得多數的共識,更需要一種戰略性的衡量視野。這樣才能避免在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微妙關係上建立起來的工時大聯盟發生離心分裂,才能在艱困的共同戰線上維繫著有效的攻防進退。
六、最後,目前台灣的勞資雙方共同面對的,其實不止於是一種慣有的景氣危機,也不止於是一種習見的政情危機。而是政治的異常脫軌和經濟的衰退慌亂互相轉化、互相激盪,說得上是形態怪異的總危機。以全球經濟的嚴峻衰退為大背景,台灣NIES體制的先天弱質,兩岸關係中的自閉和自戕立場等,台灣的社會沉淪恐怕還未到谷底。而層層困境中的勞資對立,此時激射出一場法定工時鬥爭,自有其迴避不了的客觀因素。
在這樣的巨輻動盪中,勞工們雖然也積極應戰了,但受限於基礎條件的薄弱,即使上千上萬飆上街頭,甚至趁著朝野黨爭,守住了兩週八十四小時制,仍然未能佔到策略的制高點。面對著政企聯合的後續反制,此刻工運聯盟如何強化實質的組織紐帶,應該是不容置疑的急務。總之,羅馬非一日之成,只要滿街的勞動者經過工廠外的火熱推擠和吶喊,而領會出使他們的勞動「異化」的社會體系確然存在,從而奮發鬥志、加強團結,那種意義絕對是無可抹消的。不論一時間的戰果大小如何!

高偉凱〈鳳崎落日〉(2015吳濁流文藝獎短篇小說類第二名作品)

獲獎簡介:2015新竹縣吳濁流文藝獎今天在大茅埔的吳濁流故居頒獎,高偉凱以〈鳳崎落日〉獲得短篇小說類第二名。主辦單位新竹縣文化局現場邀請吳濁流先生的後人吳老師來頒獎;之後我們把獎金捐給照東國小(照東國小的前身是照門國小分校,吳濁流就在照門國小教過書),余校長帶著「全體一年級同學」來交換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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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感言:首次寫小說,我總覺「虛構」的成份太少,不符合一般對小說的定義。這裡面幾乎全部是真實的事情。一定有人看出來,我在影射某個特定企業,其實不是;這些真實的事情或心情,發生在一個地區不同工廠的許多工人身上,我只是把它們變成集中在一個人、一間公司裡的情節。這個作品沒什麼文學價值,我原始的動機就是想幫一群人出口氣而已。感謝評審委員的肯定,也感謝這麼多位讓我寫到作品裡的真實的工人們。
高偉凱簡介:資深工人運動參與者、組織者,現為勞動黨籍新竹縣議員。大學本科時代即參與工人運動與學生運動,退伍之後進入工廠工作,並曾開過計程車。高偉凱畢業於台大哲學所,碩士畢業論文為〈知識與對象的分裂與再統一〉。 繼續閱讀

從南亞工程師的過勞死,看政府的低職災「政績」 (臧汝興)

南亞工程師的過勞死,只引起了台灣社會對工人過勞問題的短暫關心,剩下來的恐怕只有逝者家屬爭取職業災害認定的孤獨奪鬥。在此我們向家屬表示哀悼之意,以及對於家屬為逝者爭公義的敬意。
這幾年勞委會一直將降低職災做為施政的重點之一,並且表示已經有了相當的成效,從工人的立場這本是值得肯定的政策,但是如果從勞委會做的「台灣地區95年全產業勞工與全國人口主要死亡原因比較」表(見book.cla.gov.tw/image/no_16/13.pdf)中,可以發現該年度勞工死於心臟疾病與腦血管疾病者共1508人,而該年度勞保局對腦心血管疾病的職業病死亡給付卻是0,身份上的勞工意味著絕大多數人處於青壯年,這一千多名的青壯年死亡腦心血管疾病,卻沒有一個人被認定為職業病,你能相信嗎?一個月以三十天計,共720個小時,該年度每月製造業勞工的平均月工時187小時,如果簡單推估,就約有377人是倒在工作崗位上,但卻沒有一個人被認定為職業病。而95年這一年正好是李應元上任勞委會主委,大力降低職災30%運動的一年。因此,我們在此沈痛的呼籲勞委會,「別再搞降低職災運動了,現在應該大力推動提高職災的認定率。」當然這樣的訴求是有前提的,不過,總之這也算是台灣社會怪異現象下才會有的「怪異訴求」吧。總之,我們認為政府所統計的職災率,並不能光從統計的結果去計較高低,以「製造」政績,而應該是如何落實對台灣勞工職業病的長期追蹤與認定,以提升勞工的勞動品質與勞動生活。(2010.11.1)

寧拿布條 不打官司──湖口崧智科技被裁員工自救會 抗爭成功(勞動黨桃竹苗勞工服務中心)

6月3日,前寶順罷工會員大媽與勞服中心連絡,談到妹妹在新竹工業區的崧智科技被裁員,資遣費又要分期給付,整個崧智科技被裁員工的抗爭,就從這通電話開始了。 繼續閱讀

幽默感與台積電──談吳敦義對無薪休假的幾次發言(高偉凱)

阿九把阿義打個半死,阿義在那邊嗚呼哀哉,結果旁人跑出來說:阿九的身手真漂亮,可以去打奧運。這是不是幽默感?也許是。但聽在阿義心裡算不算幽默感?恐怕是尖酸刻薄兼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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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逼走二十年的員工——園區標竿台積電裁員爆發集體勞資爭議(勞動黨桃竹苗勞工服務中心)

從遠東紡織、台塑南亞集團的工人抗爭中誕生的勞動黨,二十年來,繼長榮、華隆等案之後,再度遭遇了全台極享盛名的大公司:全世界晶圓代工龍頭台積電。約八百名被裁員工中的兩、三百名自救會會員,進行了從二月二十五日初次聚會、到五月二十三日告一段落的抗爭行動。 繼續閱讀

什麼是派遣(臧汝興)

派遣就是勞工先被104人力銀行、1111人力銀行等的人力派遣公司雇用–簽定勞動契約,然後在維持此雇用關係的情況下,由派遣公司將勞工派到真正想要使用勞工的公司(要派公司),接受該公司的指揮、監督,提供勞務。
因此,派遣制不同於一般的直接雇用形態,它屬於間接雇用之一種。也就是中間多了一個派遣公司,多出一個派遣公司之後,就發生了兩個最基本的問題,一是派遣公司每個月從工資中抽成(中間剝削)的問題,另一則是派遣公司以雇主(其實是假雇主)身份出現,從而讓真雇主可以躲避雇主應對勞工負的責任。 繼續閱讀

美麗的青年全泰壹(臧汝興)

按:本文是臧汝興先生應高雄勞工局所主辦的勞工影展的請求,所寫的有關『美麗的青年全泰壹』電影介紹。全泰壹作為南韓工運的典範,啟發了整個南韓工運終好幾代的人,描寫他一生的評傳,更是南韓工運參與者必讀的書刊之一,他的影響正在進一步的擴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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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邱惠珍——悼念為追討華隆公司積欠工資被迫自殺的女工邱惠珍(陳映真)

陀繩怎樣鞭打陀螺,
生活就怎樣抽打了妳。
工人邱惠珍啊,
為了養育三個子女,
妳像在鞭笞下
筋疲力竭、卻不能不奮力轉動的陀螺,
身兼數職,
一天工作十三個小時,
不得休息。
但妳以檜木的正直,
以花崗岩石的堅毅,
工人邱惠珍啊,
妳呼喚工人出來開會,
問老闆和廠長催討積欠三個月的工錢,
為斷炊的工人要緊急救援。
因為妳相信:
凡人皆有嚮往公平幸福生活的權利。
如同滿潮一剎時退出了海岸,
彷若驟起的風雲遮蔽了朗朗的春日,
工人邱惠珍啊,
妳忽然驚訝地發現,
一同抗爭的兄弟姊妹,
背著妳悄悄地和老闆、廠長談好了條件,
都踩著貓步退出了戰線,
留下妳孤單地面對獰笑的豺狼。
惡吏怎樣拷問含冤的草民,
市井怎樣嘲弄流浪的窮人,
工人邱惠珍啊,
當自己的兄弟姊妹背叛了妳,
領班就當眾辱罵妳,
廠長威脅要妳走路,
工人們低著頭躲著妳,
而妳竟因而想到死在這巨大又冷酷的廠房裡。
妳難道要以死去喚醒
工人們絕不能喪失的自尊,
和敢於為義震怒的勇氣?
妳難道要以死去譴責和控訴
奴隸主不知饜足的貪婪,
和豺狼似的凶殘?
工人邱惠珍啊,
妳難道和世上一切受苦的人一樣,
在至大的逼迫和絕望之中,
只知道以死作為最後搏擊的武器?
小時候,為急病的母親抓藥,
在寒夜中飛趕的碎石路
絕沒有這般漫長。
餓著肚子的窮人家的女孩,
披著寒星,翻過山頭,
跋涉到村間小學的泥濘山徑
也絕不曾這樣艱難。
工人邱惠珍啊,
妳沒有料到出門上工前喝下的農藥,
在半途就如刀剜般翻絞著妳的肚腸。
妳驚慌、痛苦,滿面冷汗。
妳不甘心,步履踉蹌。
啊啊!
當妳終於仆倒,
工廠的大門離妳只剩下一公里的路途。
大篇幅報導企鵝寶寶的報紙和電視,
沒有片言隻字提到妳的死訊。
高喊熱愛台灣,疼惜台灣人的政客,
對妳的死去裝聾作啞。
打著飽嗝、吐著酒臭、淫亂敗德的生活,
對妳悲憤的自裁發出聳人毛骨的冷笑。
工人兄弟和姊妹
因了幻想老闆和廠長補發積欠工錢諾言實現,
別過臉去,遠遠地繞過妳的屍體走開。
而蓄著山羊鬍子的「左」派教授,
對於妳的死諫,只能輕聲嘆息。
對於像妳這樣,
呻吟在飽食社會陰暗角落裡的
多少弱小又受苦的人,
我們寫的小說和詩歌是多麼蒼白軟弱,
我們的議論和運動是多麼空虛偽善。
工人邱惠珍啊,
為了使我們在妳仆倒的地方站起;
為了延燒妳那為義震怒的火炬;
為了共享妳對公平與幸福最執拗的渴想,
讓妳的死鞭打我們吧,
斥責我們吧,
教育我們吧,
好叫我們變得更堅強、成材。

首次登載於2002年01月05日聯合報

高偉凱:關於邱惠珍
因華隆員工薪資低,邱惠珍丈夫失業,故她在華隆頭份總廠上常中班(就是固定上中班,不輪早中夜),每天早上去雜貨店做第二份工作,經年累月如此,養家活口。
華隆紡織欠薪三個月,勞資開調解會,說十月某日要給又食言,因前一兩週泰勞鬧事,資方就先發一部份,所以本地勞工就決定罷工,堵住工廠料不進貨不出,不過還是很多人在裡面生產。在工廠門口兩天後資方開出還錢方案,與會員代表大會達成協議,鎖廠結束。
過程中邱惠珍十分熱心,當勞動黨協助工會召開會員代表大會以使勞方行動能合法化時,邱惠珍也上宣傳車呼籲會員代表出席,以免流會。
事後,邱惠珍被主管叫去數次,回來跟同事說主管罵她為何參加抗爭,還上去講話,邱惠珍說怕被開除,可能有被威脅。第二天早上先去上兼職的工作,兩點多回家,三點多再去上班,出發前喝農藥,騎車到距工廠一公里處倒在路邊,路人發現送醫,隔日不治。